第一章

婆母病重时，我的夫君正费尽心思帮一个戏子赎身。

我挨家挨户借钱给婆母买药时，夫君却和戏子游湖泛舟，花前月下。

婆母临终前想要见夫君最后一面，我去解忧馆找人，反被十几个护卫打断了一条腿。

等婆母下葬后，夫君才匆匆赶回家，翻箱倒柜地找银票。

“你个不要脸的是不是偷偷把钱都花光了！”

我还没解释，夫君就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愤愤离去。

还完欠下的债之后，我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

“自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各走各路。”

1.

最后重重按上一个红色的手印，这么多年来，我终于迎来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全是为恩情所裹挟。

当初婆母给了我一口饭吃，现在我给她送终，蹉跎十六年青春，恩情也全部了却。

压在心中的那一座大山被彻底移除了。

环顾家中一圈，我要带走的东西，不过几件不值钱的衣物和首饰。

抚摸上木制的发簪，脸上不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为了维持婚姻，我实在是牺牲太多东西了，但根本不值得。

我背着包袱走出了家门，没想到正好碰上了醉酒回家的王清。

“你去哪儿？”

“心野了，是不是又想去找你哪个情郎借钱？”

“我呸，我告诉你，这些天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家里什么时候需要你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了。”

王清眯起一双眼睛，面色不善地打量着我手上的东西。

我正愁找不到人呢，一想到要从他那一堆粉红知己里要人，我的腿就隐隐作痛。

我赶紧从怀里拿出那份签好的和离书递给他。

“这是和离书，从今往后，我想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王清接过了和离书，扫了一眼，冷笑一声。

“你想跟我恩断义绝？你欠我们王家的可根本还不清。”

“怎么又看上哪个富家公子了，许了你什么荣华富贵，要抛弃我这个穷秀才？”

“一个水性杨花的娼妇，除了我，还有谁敢要你，无非是把你当做一个玩物，哼。”

和离书被他撕成了碎片，全砸到了我的身上。

我也早有预料，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我走的。

“你不想和离也行。”

“别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的——”

“王清，你听好了，我是要休夫。”

我重新递出一份修书。

王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先是大笑，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咒骂着。

“你成日里背着我勾三搭四，让我被同窗好友取笑，说我娶了一个过墙妻！”

“休夫？你不如自请下堂，我还能给你留下点颜面。”

王清像一只斗胜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看着我。

他明明知道我是清白的，从未和任何男子有过线的行为。

身为我的夫君，不仅不替我澄清，反而帮我默认了这些莫须有的污名。

从前，我处处容忍，如今婆母死了，我唯一挂念的亲情也就没有了。

再也不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个吃人的王家了。

“王清，我们之间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是你！”

“你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厮混、缠绵悱恻时，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2.

王清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变得更加疾言厉色。

“崔雅可是清倌，从前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只不过被人所害，才沦落风尘，现在也只卖艺。”

“许枝你真是心脏看什么都脏，不如你去青楼接客，说不定真能碰上什么大人物，去当一个外室，也算逆天改命了。”

“哈哈哈哈，不过就你这相貌身形还是别污了贵人的眼睛。”

他笑声刺耳无比。

王清眼珠子一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许枝，你不会是想用和离吓唬我，再逼我和崔雅分开吧。”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了，现在这个世道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好好珍惜你这正妻的位置吧，等崔雅进门，她肯定是要做正门娘子的，你就委屈一下当妾吧。”

“好了，懒得跟你说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别瞎跑了，好好在家照顾母亲。”

王清晃晃悠悠地进门躺上床，倒头就睡，丝毫没有察觉到灵堂多出来的牌位。

“母亲死了。”

我的呢喃声自然也被他抛之脑后。

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挺直了腰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家。

前些天为了婆母的病四处筹钱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女掌柜，也答应她，处理完后事就去帮她做事。

看着酒楼富丽堂皇的装潢，我有些退缩了。

我真的能胜任吗？

这里面都是一些大人物吃饭喝酒的地方吧，万一我笨手笨脚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办。

十个脑袋也不够我掉的。

愣神间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

“我家小姐噎着了，现在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几个做事的立即扔了手中的活跟了过去救人。

之前婆母因为吞咽困难，也不心堵塞了食道，是我帮她把食物吐了出来。

因为不放心，我也跟了过去看。

那位小姐的脸色已经发青了。

一个小厮要上前，却被丫鬟呵斥了。

“你一个卑贱的奴仆，怎么敢碰我们小姐！”

小厮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我连忙站了出来。

“我是女子，我来吧。”

我站在小姐的背后，两手环绕在她的腰部，握拳重击压迫她的腹部。

小姐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3.

下一秒她就将食物都吐了出来。

脸色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松了一口气，默默退了出去，一转头就看见了匆匆赶来的女掌柜。

“做得很好，许枝。”

脸颊像火烧一样，我害羞得低下了头。

已经许久没被人夸过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陌生了。

之后我便顺理成章地留在了酒楼。

掌柜亲自教我算术、记账。

我原本以为只是做一个洒扫丫鬟，没想到竟然还能当上账房先生。

掌柜还许诺我，过一段时日会让我去南方的酒楼做掌柜。

这里没有我留恋的东西，能去别的地方看看我自然求之不得。

可能是要离开了，我竟然频繁梦见从前的生活。

那时我和王清还没有成婚。

他对我也是极好的，教我认字读书，闲暇时还会帮我作画。

我和婆母每天在外面摆摊挣钱。

深夜时，王清会心疼地亲吻我干裂的手心，白日里更加发奋学习，立誓要让我做上官家夫人。

绝不让我再吃苦。

之后他一路高中，但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变好。

苦得我只能咀嚼从前的甜蜜，才能度过漫漫长夜。

他认识了解忧馆的一个戏子，并把她当成了红颜知己。

王清身上连个官职都没有，却大手大脚地花钱买着昂贵的饰品送给崔雅。

自己的妻子一年到头，都是一成不变的素簪，他也未曾发现。

家中捉襟见肘，他还是我行我素。

婆母知道是她拖累了我，心中愧疚不已，想让我与王清离婚，但是我放心不下她，才拖到了现在。

我尽力瞒着王清在外养了一个戏子的事，但还是被婆母知晓了，她也因此一病不起。

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让我早日离开王家这个火坑。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响声，我从梦中惊醒，原来早已是泪流满面。

我擦干了眼泪，打开门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一起做事的婆子面露尴尬，于心不忍地把前院发生的事告诉了我。

“许娘子，外面有个男人自称是你夫君，想叫你回家，好像还带了一个妾室。”

没想到才过了几天，王清就找上门来了。

“多谢各位前来知会于我，不过，他早就不是我的夫君了。”

我很快就去到了前院，走在路上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绝不能让他口出狂言，毁了我现在的生活。

原来从前的爱不知何时早被消磨了个干净。

出乎意料地，前院只有王清和那个戏子。

“找我什么事？”

4.

王清下意识想要牵我的手，被我躲了过去。

“阿枝，我错了，跟我回家吧，那天是我喝醉了酒，才说了那些混账话。”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背叛我的，是有人故意在我面前挑拨你我的关系。”

听到他的道歉，我心中却出奇的平静。

“所以那个人是谁？”

旁边的崔雅心虚地躲到了王清的身后。

王清急着解释，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人的异常。

“阿枝，那个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爱你，阿枝，我发现我根本离不开你。”

“我不当妾。”

王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不能让你当妾，你还是正妻。”

王清推了一把身边的人。

崔雅身姿袅娜的冲我行了一礼。

“见过姐姐。”

王清十分满意地看着这和睦的妻妾关系。

“之后你负责赚钱，我则准备春闱，小雅就帮我研墨。”

幸好没有对他抱有太大期望。

我冷笑一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既要又要的。”

王清脸上的笑意差点就维持不住了。

要不是崔雅告诉他，许枝背后的大掌柜是当今丞相的姐姐，他才懒得来讨好这个女人。

就许枝这样平庸的妇人都能得到掌柜赏识，凭什么他不能。

听说掌柜现在还未嫁人。

一个老女人罢了，还不是他勾勾手指的事。

崔雅害怕地躲进了王清的怀里。

“姐姐，我们只是想让你回家，没有恶意，再说你作为一个女子，整日里抛头露面的，之后怎么会有男人愿意娶你。”

崔雅明明是一个清倌，却不知为何总是一副勾栏做派。

她以前真的是官家小姐吗？

“等我有钱了，我为什么不自己招赘上门呢？”

王清见我油盐不进，终于撕下了伪装，露出贪婪之色。

“靠女人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一样了，我有学识，学院里的夫子都说我今年一定能上榜，你不想当一个状元娘子吗？”

王清自从认识了崔雅，学业早就荒废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解忧馆，寻欢作乐，书院里的夫子来家中劝过他多次，他也不知悔改。

夫子们也早就对他失望了，只有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状元梦里。

我语气嘲讽。

“就凭你？”

王清被我激怒，竟然想要上手打我。

我连忙退后了几步，下一瞬，掌故就带着几个护卫走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棍。

“许娘子，这么一件小事，还没解决好吗？”

掌柜面带怒容。

我低头道歉。

“抱歉，掌柜我——”

王清谄媚地站到了掌柜面前，抢先一步打断了我的话。

“夫人，我替小枝道歉，我叫王清，是她的丈夫，也是今年参加春闱的考生。”

王清使劲浑身解数地施展着自己的魅力。

我没有错过他身后崔雅嫉恨的目光。

我拦在了王清面前。

“婆母尸骨未寒，你作为儿子，理应为她守孝三年，你根本参加不了科考。”

王清猛地扇了我一巴掌。

“你胡说些什么，我娘好好的，你就要咒死她。”

我取下了一直佩戴的木簪，这也是婆母唯一留下的遗物。

她生前从未取下过。

王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上的簪子。

我心中一痛。

“婆母死了，被你和这个戏子活生生气死的。”

“她的牌位就摆在你家的灵堂前，你不妨去看看！”